立夏问冬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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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薛】【ABO 】海棠花开(下)

答应你们的(下)来了——其实这篇我可以分为(中)和(下),实在是太长了混蛋,但未表拖更的歉意,还是一起奉上吧。

想要红心和小蓝手。

另外我觉得这篇文不该叫这破名字,嗯,你们谁帮我想个更好的吧。


薛洋被宋岚拿了捆仙锁直接五花大绑之后扔进屋子里,整个过程中,晓星尘都一直愣愣地站在院子的角落,应该是还没有从这般突然的巨大变故中回过神。

宋岚推搡着薛洋往义庄最里面的那间屋子里走,面对自己昔日的仇人,他动作自然不会客气到哪去,像是极为不满似的,薛洋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但紧接着又脸上勾起一个玩味的笑,最后竟是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由着他去了。

晓星尘在他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时候,忽然抬起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薛洋?”

于是薛洋顿下步子,仔细盯着面前这个一个时辰前还对他轻声细语说着话的蠢道士看上几眼,良久后,咧开嘴笑道:“谁知道呢,也许是无聊吧。”

这句话的确不亚于某种诛心之刑。

一团血渍在晓星尘蒙眼的白绫上逐渐渗透开,衬得他本就白皙如玉的面孔在此刻更是苍白如纸。宋岚气得直接使劲一扯捆仙锁的那端以示警告,薛洋被拽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晓星尘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扶,手伸到一半却又似是忽的忆起了面前之人的身份,于是伸到一半便僵硬在了半空中。

“还不进去!”宋岚见状,面上神色愈是难看,不由出言呵斥。

薛洋回过头,冲宋岚摆出自己最为拿手的那副漫不经心的蔑笑,他瞟了瞟对方脸上那堪称“深恶痛绝”的神色,从唇齿间挤出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怨憎的轻哼,自己迈开步子,拖着身上那层层叠叠的捆仙锁,自行进屋待着去了。

 

薛洋在屋子里被关了整整两天。

捆仙锁一直挂在他的身上,哪怕是睡觉的时候也没有一丝要松开的架势。薛洋在心里默默将宋岚绑的捆仙锁和晓星尘之前在三省时期绑的比较了一下,心道果然还是那什么也不懂的蠢道士要更加宅心仁厚一点。

这两天之间,只有阿箐进来过几次给他送水送饭。原本薛洋已经修了辟谷,但如今他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多了一张嘴,自然不能随便将就。

今天的菜色是两天前他们吃剩的糖醋排骨,薛洋的第一反应是嫌弃的,这都搁了几天的玩意还拿过来端给他,是诚心打算膈应他的吧?

阿箐似乎有些怕他,一进门放下东西就站得离他远远的,一对白瞳既紧张又小心地瞟着他,薛洋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这小瞎子根本不瞎,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演了两年多的戏,这丫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祸害。

薛洋一时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在第一时间就把这个小瞎子给除掉。

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事已定局,木已成舟,宋子琛来都来了,他再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薛洋正在心里寻思着接下来的退路,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阿箐忽然开口道:“道长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薛洋咀嚼的动作霎时一顿,他费了点力气将嘴里那团一点甜味也没有的糖醋排骨咽下去:“哦,所以呢?”

阿箐瞪圆了眼睛:“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良心啊!道长好心巴拉把你救回来,你就这么报答他?!”

薛洋道:“当初又不是我求着他救我,是他自己把我背回来的——还有,什么叫做我就这么报答他,小瞎子你也不瞎,你倒是说说,我这两年里,对那臭道士做什么了?”

阿箐被他堵得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出来。她的确是装瞎,这两年薛洋的所作所为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然在阿箐的印象里,这坏家伙平常嘴巴坏点,心思毒辣点,性子偶尔阴暗些,似乎也没给道长添什么堵惹什么麻烦,多半就是随手摘人家的糖葫芦不给钱上街买菜砍价砍得特别厉害点罢了,但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义城穷山恶水,刁民甚多,来一个脾气不好的主替道长治治那些家伙,不是更好?

“切,说不出来了吧,你既然说不出来,那可别把什么都往我头上扣,”薛洋说着示意她低头瞧自己的肚子,“你可别忘了,如今我这个模样,那还得多亏了你的那位好道长呢,要说谁对谁做了什么,那也该是他欠我的。”

阿箐气急败坏:“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你天天黏在道长身边,吃他的穿他的住他的,游手好闲别事不做,道长可还救过你的命呢!你怎么能那么伤他的心?!”

薛洋哼哼道:“要说游手好闲白吃不做,你这小瞎子不也有一份吗?我还经常陪着道长出去夜猎呢!你呢?一到关键时刻就找不着人,就说上街买菜这活,你做过几次啦?哪一次不是缠着道长一起出去的?明明四肢俱全,却偏偏要装瞎子赖在晓星尘这,你又比我高贵到哪儿去?”

比起嘴皮子,阿箐还是要比薛洋略逊一筹,三言两语下来,她就被面前的黑衣少年气得直跺起了脚,奈何薛洋说得句句又是实话,实在不好反驳,只能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都没能吐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行啦,别你你你了,本来就是个瞎子模样,这会子要是结巴了那还得了?”薛洋说着盘起腿,在榻上摆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就差没在那上头躺着了,“你刚才说我惹晓星尘伤心了,你倒是给我描述描述,他是个什么样的伤心法?”

阿箐一脸警惕地看着他,薛洋周身虽被宋岚下了禁制,无法正常使用灵力,浑身上下又被捆仙锁捆着,连站起身都困难,但对于这个坏家伙,那位黑衣道长说了,怎么防范都不为过。

“你问这个干嘛?”

薛洋摇头晃脑道:“小瞎子你懂什么?我有一个朋友说过,敌人的痛苦就是自己的快乐,晓星尘越伤心,我就越高兴,所以你就把他的伤心模样说出来让我乐呵乐呵,毕竟我每天一个人被关在这真是无聊死了,这点乐趣也聊胜于无啊不是吗?”

若是竹竿依旧在手,青衣少女简直要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我呸!道长怎么就偏偏遇上你这种——你这种——”她一时语塞得紧,半天也寻不出来一个合适的词语,然话头迫在眉睫,阿箐也只能将错就错,“你这种人!道长真是瞎——被油蒙了心肠才会救你回来!你这种心肠烂到家的坏胚子,道长一开始就不该把你留在身边!”

“那我还想问他晓星尘好端端的怎么就来找我的麻烦呢!”

薛洋忽然语声一冷,先前眼中的那股子漫不经心在此刻尽数褪了个精光,他语声恶毒,带着满满的怨恨,像是蒙受深怨被打入地狱不得超生的恶鬼,“这天底下有那么多的闲事,他晓星尘偏偏都不去管,就要来管我这一桩,他懂什么?他什么都不懂!刚从抱山那儿下来就口口声声说要救世,结果事到临头,连自己都救不了,他——”

满是怨恨的语音在宋岚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薛洋止住话头,看向面前一脸不虞的来人,半晌,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宋道长,”他笑得阴森,语气中满是不怀好意,“这是在外边听了多久啊?我先前怎么就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听人家的墙角呢?”

宋岚对着已经吓得浑身有些哆嗦阿箐做了一个“你先出去”的手势,待到屋中再度只剩下两个人之时,这才缓缓看向对面坐在榻上的薛洋。

“宋道长,话可先说在前头,你若是执意留在这儿,待会等我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话,你可得一定要克制住。”

薛洋说着向前挺了挺自己已经开始微微显怀的肚子,“别忘了,这里头的可是你那位挚友的种,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啧啧啧——”他故作惋惜地摇摇头,似是十分可惜的模样,“晓星尘是什么反应我可就不知道了。”

宋岚拧眉,少顷,他吐出两个斩钉截铁的字:“畜生!”

薛洋不怒反笑:“宋道长,不是我说,你们这些修仙之人骂人的词汇也实在太匮乏了,我七岁的时候就已经不用这两个字骂人了,要不要我来教你一些新鲜的?”

宋岚斥道:“住口!”

薛洋耷拉下眉角,无所谓地耸耸肩:“行吧,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喽。”

宋岚沉声道:“你跟在星尘身边这两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薛洋道:“这个问题晓星尘之前不是也问过了吗?你也听见了,我无聊嘛,就跟他随便玩玩喽!”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宋岚挤出一个天真纯粹的笑容,若非知道他顶着这张稚气无害的脸犯下了何等令人发指的罪行,宋岚还当真是要被他这张看起来丝毫无害脸作给迷惑了。

一想到这,黑衣道人更是怒火攻心,他五指微微一曲,捆在薛洋身上的捆仙锁立即再度紧了三分,黑衣少年顿时发出一声吃痛的呻吟,但随即很快便在面上挂上了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将方才的失态演示了过去。

“说实话。”

“好吧好吧,我说实话。”似是有些无奈似的,薛洋故作遗憾地叹了声气,“这都被你发现了,真有你的啊宋道长。我告诉你呀宋道长,其实我跟在晓星尘身边,就是为了报复他啊!”

他眯起眼睛看向面前的宋岚,半晌后在唇角处勾起一个半真半假的笑:“宋道长,你是知道我报复的手段的,你这双眼睛怎么来的你还记得吧?我这个人呢,有时候特别喜欢那种迂回曲折的报复方式,我跟晓星尘之间的仇怨,要是直接把他杀了那也太便宜那个臭道士了。”

他越说越神采飞扬,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里也开始放出阵阵不知名的光彩,“所以我就想到了一个特别好玩的报复方式,清风明月晓星尘,他最得意的不就是他的名声吗?好啊,那我就帮他毁了,毁得干干净净,让他从云端里跌落到尘埃,让他从世人敬仰变成万人唾弃。”

“想想看,要是被那些蠢货知道了清风明月和十恶不赦的薛成美混在一起,他之前辛辛苦苦建立的那些名声就会毁于一旦。他想救的世人,也能因为这个由头随时反咬一口毁了他。啧啧啧,众叛亲离,分崩离析,在这样的绝望里痛不欲生,全天下还有比这更美妙的报复吗?”

宋岚早在他说到一半之时,就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暴虐因子,想要拔出拂雪一剑刺去,替人间除了这个祸害。然当他听到薛洋所谓的计划时,黑衣道人却意外地陷入了一阵古怪的敛默。

“薛洋,”宋岚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不可置信,“你所谓的报复,有必要将结契这种大事也一并算在里头吗?”

他目光下移,缓缓落在对方的腹部上,谈及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他目光中更是染成了一丝不忍的复杂:“就连这个,也是你开始就算好了的吗?”

薛洋笑笑:“是啊,都是我一开始就算好的。不这么做,怎么把他先捧上云端再摔到地下呢?站得越高摔得越痛,他越痛苦我越开心!”

“你这个疯子!”

薛洋被他这句话骂得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是啊!我的确是个疯子,可你那位挚友貌似也没高尚到哪儿去吧?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用这种法子来报复他吗?我如今这个模样,可都是拜他所赐啊!”

宋岚怒骂:“胡说八道,这一切分明就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宋道长何不听完再下评判?你以为我很喜欢自己这个地坤的身份吗?地坤多贱呐,被天乾瞧不起,被和仪瞧不起,彼此之间也互相瞧不起。到了日子,就只能被压在天乾身下操,一旦标记了就得一辈子跟着一个天乾,又贱又可怜。我小时候,不知在那些巷子里见到了多少被人骑在身下操的地坤,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发誓,以后一定不要分化成地坤,要是分化成地坤了,我薛洋,更宁愿一刀抹了自己脖子。”

宋岚冷声道:“那你如今还好端端的活着。”意外之意就是,你怎么没在分化之后就一刀抹了脖子替人间除了自己这个祸害。

薛洋抿唇笑了一会,轻蔑道:“我说了,这都是因为你的那位好挚友啊宋道长。当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被金家选上成了客卿的,常家那件案子过后,那蠢道士居然整整追了我三个省。他可是完美的天乾,一身味道又不知道收敛,成日里跟在我后头,甩都甩不掉,结果我一被扔进金家的大牢就分化了。你说,这事是不是得怪晓星尘多管我的闲事?”

“常家一案是你自己犯下的,若无此事,星尘又何必跨三省缉拿你?”

薛洋摇摇头,故作惋惜道:“所以我就说你们这些臭道士说不通,若不是他常家人先来招惹我,我又何必去灭他的满门——宋道长,别瞪我啊,我是在市井里长成的流氓,只知道有仇报仇有怨还怨,人若犯我十倍奉还,你们正人君子那套相逢一笑泯恩仇,真不适合我,别说教了,听着头疼。”

宋岚似是还想要再问些什么的模样,但听见他的那句头疼,还是默默地即将脱口而出的问话收了回去。既然无话可说,那此处他自然也不想多待,只见黑衣道人一甩拂尘,替薛洋微微松了松身上的捆仙锁,随后扭身便走。

薛洋挣了挣身上的捆仙锁,比起方才的确是舒服了不少,但若想要自由行动,恐怕还是远远不够。

“宋道长,你出去以后是不是要把我们方才说的话都转告给晓星尘,好让他死心啊?”

就在宋岚即将推门而出的那一瞬,静坐在床上的黑衣少年忽然毫无前兆地开口。

宋岚侧过半个身子,冷冷看他:“是又如何?”

薛洋半个身子掩在阴影里,听见他这句反问,先是一怔,随即无所谓地勾唇笑笑:“也没什么,就是有点不明白你们这群正人君子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我说真话,你们一句也不信;我说假话,你们倒是都信了。”

 

晓星尘一个人静站在义城门口的那株海棠树下,他不知自己在这里究竟站了多久,只记得自己来时门前尚有人来人往,此时却已是静谧无声门可罗雀,夜风带来丝丝凉意,将系在脑后的两根白绫吹落至他的肩头。

若是以往,肯定会有一个调皮的声音在他耳边适时地响起:道长,你白绫又跑到前头去了,来来来,我帮你系系。

但如今,说这番话的人却是再也不会有了。

刻意被放缓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晓星尘回过头,面向来人,“子琛,你来了。”如此深夜,还能腾出空闲来寻他的人,恐怕也只有宋岚了。

“星尘,你可还好?”

晓星尘点点头,宽慰道:“尚可,子琛你不必担心。”

闻他此语,宋岚眼中顿时神色微变,但终究还是并未多言。“星尘,这两日,你为何一直待在此处?”

晓星尘苦笑道:“这也并非我所愿,只是除了此处,我恐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去哪里。”

宋岚想起被他此时尚关在义庄后院的薛洋,一时心绪愈发杂乱,两人半晌无言。

晓星尘却是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回忆中,当初,他和那位心悦的少年,便是在这棵海棠下互相表明心迹互许终身的,少年那时还欺负他看不见,调皮地在他鬓间别了一朵海棠,害得他出门上街之时被路人争相笑话。

春夏秋冬一晃即过,海棠花开依旧,人却已非初时,念及自己这短短二十年,晓星尘也只得叹上一句:造化弄人。

“星尘,我打算明日启程,将薛洋压往姑苏蓝家。”眼看着这么胶着下去也不是办法,恶人总得有人来做,于是宋岚抢先开了这个口。

晓星尘一时没转过这个弯来:“为何是姑苏蓝家?”薛洋不是金家的客卿么?

“清河聂家自从聂明玦死后,便陷入混乱,此时恐怕依旧还是自顾不暇;云梦江家家主江澄,生平最恨鬼修,薛洋如今送到他那里去,恐怕也是不妥;至于兰陵金家...现任家主敛芳尊与薛洋曾有昔日交情,若交给金家,怕是会有失偏颇,如此一来,自当是最为公正的姑苏蓝家最适合看管薛洋。”宋岚知自己这位挚友两年间一直住在义城地界,这里消息闭塞,仙门百家的许多消息均传不过来,便三言两语向他一一解释了一番如今各大仙门的状况。

宋岚继续道:“先将薛洋押送至姑苏蓝家,待他产下...待他生产后,常家之事可再做打算。”

听到那两个字,晓星尘身子似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旋即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是对如今自己面临的状况无奈到了极点。

“星尘,有几句话我想与你说。”

长痛不如短痛,总这么憋着也不是个事,孩子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如何妥善处理这个不该有的孩子,成了他们的当务之急。

其实宋岚的意见是趁月份还早,趁早打掉。他倒不是嫌弃这孩子另一个父亲的身份,好吧,也许是有些嫌弃的,但这孩子日后若真出生在这世上,必将受人白眼,处处遭人指点,若是如此,倒不如趁现在事情仍有挽回之余地,早下决断。

正因为恰恰是尊重某些生命,那么或许主动放手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宋岚想的也许不错,然从远处急急忙忙赶来的阿箐,却成功地让他这个想法一度搁浅了,结果这一搁浅,从此就再没了后文。

薛洋逃了。

 

晓星尘与宋岚一行人直奔金鳞台。

薛洋是金家的客卿,当年虽说被金光瑶暗中“处理”了,但如今看来,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即便不确定薛洋此刻一定在敛芳尊那里,但线索总归还是有的。

两位道长想得不错,但金光瑶带给他们的消息,却还是不由让他们通通吃了一惊。

似是一早就知道他二人会登门拜访,几乎是一呈上拜帖,便立即有家仆将他们二人迎了上去,说是宗主速速有请,请两位道长进里面说话。

金光瑶想来是连他们来此的缘故都知道了,待到他们入座,奉上茶水点心,还未及晓星尘开口询问薛洋去向,笑容可掬的敛芳尊便已抢先道:“倘若两位道长是来向我询问成美的去处,我恐怕要让两位道长失望了。”

“成美此刻,并不在我这里。”

此刻并不在,那就是之前来过。晓星尘很快就想通了金光瑶的言外之意,便道:“那薛洋如今正在何处?”

金光瑶笑笑:“成美早已不在我金家的客卿名额中,晓道长来向我询问他如今的去处,这岂不是强人所难。”

晓星尘还未开口,宋岚却已肃然而起:“金宗主,有关薛洋一事,宋某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金光瑶大方道:“宋道长请说。”

“金宗主早在两年前便昭告天下,说薛洋被你下令处理,可为何他之后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义城,不知此事金宗主能否给宋某一个交代。”

金光瑶不亢不卑道:“作为宗主,我的确是已经处理了薛洋;但作为朋友,我自然也要放他一条生路。”

宋岚冷声道:“金宗主将自己与此等十恶不赦之徒列为朋友,若是传出去,恐怕有失金家颜面吧?”

晓星尘温和,宋岚清冷,两人的性格之上若说有什么共同点,恐怕就是这股不约而同的执拗了。只是碍于性子的大相径庭,表达出来的方式自然也就截然不同了。

金光瑶对宋岚的话置若未闻,而是从宗主之位上站起身,在偌大的会客厅中缓缓踱起步来。“二位道长可知道,最近兰陵金家正打算在各地建瞭望台一事。”

他这个转折转得可谓十分突兀,晓星尘与宋岚一时之间都有点不太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分明方才还在说薛洋,怎么好端端的,就说起瞭望台了。

“金氏建瞭望台,本是想为一方百姓谋福,护天下平安。这些瞭望台均分布于偏远贫瘠之地,平时可派各家门生驻守,一有妖魔邪祟即可及时施以援手。”金光瑶端着手里的茶杯,一字一句均是吐词明晰,分外清楚,“然就是这样一件造福天下的好事,一经推出,却几乎受到了整个仙门百家的阻扰,两位道长可知,这是为何?”

宋岚长于白雪观,平时虽不参与仙门百家的争权夺利,但对于这些事自是也有耳闻,一经思考,便已了然大半;晓星尘却是自幼养在抱山身边,形成了一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听得金光瑶这话,不由奇道:“既是好事,为何要多加阻扰?”

金光瑶笑了笑,道:“晓道长,金某奉劝你一句话,若是你还依旧无法想通这人世间的各种关节,还是趁早打消了自己从前的念头回山上去吧,这个世间,不适合你这样的人。”

“仙门百家之所以阻扰瞭望台一事,乃是因为各自心中有鬼。如今的仙门百家,早已不是当初创立之时的那般模样。为天下百姓谋福,护一方平安?说句实在的,若不是为名为利,谁要放弃那世间的红尘美景,去修这虚无缥缈的仙呢?所谓的一方仙门,明面上修仙寻道,实则,也不过就是一个处处充斥着仇恨背叛的名利场,与那些毫无仙根空有家产的富商之家比起来,还说不准谁比谁更高贵呢。”

晓星尘是第一次见到骂自己骂这么狠的,他下山之时,遇到的仙门百家,哪一个不是富丽堂皇场面十足,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主们,都像是生怕沾了一点红尘便不能得道飞升似的,个个架子端的十足,但真如金光瑶这般大大方方将那些见不得人之处拨出来给他们看的,真真也是第一个了。

“就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栎阳常家,虽是当地一处仙门,但念及上任家主常慈安当年所做之事,却是何等的令人发指啊。”

 

晓星尘从金鳞台下来以后,便和宋岚分道扬镳了。

宋道长苦口婆心地劝了他很久,但还是都被晓星尘一一摇头拒绝了。

有些事,我总得面对面地去问他,才能真正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晓星尘新安上的眼睛里闪着一层坚定的光。这双眼睛是金光瑶找人替他安上的,从死人那里挖下来的眼睛,从薛洋那里得来的禁术。

金光瑶说,薛洋临走前,用这本禁术从他这换了一副禁药,堕胎用的,顺便还请医师帮忙把他脖子上的标记也给去了。

晓星尘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顿时又是一阵惊涛骇浪不可说。

养好了新换上的眼睛以后,晓星尘便迫不及待地踏上了自己的旅程。

结果这一找便找了将近整整半年。他离开金家时,本是绿意盎然一片繁花似锦的,如今一晃眼,却已是冰雪覆盖万物凋零。

前些日子,晓星尘得了消息,说是有人曾在北边的一处边陲小镇见到过类似于薛洋的人在此出没,他便立即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这座镇子位于北方边陲,荒凉偏僻,人烟稀少,整个镇子只有百十来户来人,但待到晓星尘赶到此处,却惊奇地发现,这里似乎多了不少外来人的踪影。

小镇上只有一家客栈,今夜风雪格外大,晓星尘便向一楼正在算账的老板娘要了一壶他们这里最烈的酒,打算靠此抵御风寒。

晓星尘本是喝不惯这样的酒,但他尚住在义庄之时,薛洋曾哄着他灌下了大半壶,说是这屋子到了冬天酒特别冷,道长我们喝点酒一起暖暖身子。

最后他们的身子的确是暖了,不过用的却是别的方式。

忽然想到某些少儿不宜情节的晓星尘莫名红了脸,飞快地摇摇头,似是要将脑子里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尽数驱逐出去。

他在这边沽着酒的当口,几个修士忽然自门口破门而入,他们一面拍打着身上的雪,一面压低了声音抱怨着他们此次的行程。晓星尘无心偷听他们的谈话,奈何那些语句偏偏像是自己有了神智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往他耳朵里飘。

一个修士嘟囔了一句,接过同伴递来的一杯烈酒一饮而尽:“这鬼天气冻死人了,天寒地冻的,就不能缓缓再出去找人么?”

“宗主说了,要找的那人可是万万缓不得的——你知道那人是谁么?”

有几个好奇的修士顿时就凑了上来:“是谁是谁?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

“嗨!还能有谁,除了那金家的薛洋,除非夷陵老祖在世,还能有谁能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不过常家的可就说不定了,他们和那薛洋可是有世仇。”

晓星尘心中咯咚一声:常家也来了?

一个修士不解道:“这怎么又扯上夷陵老祖啦?”

“你是新来的吧?这都不知道,当然是为了——”

那个修士话音还未落,便从客栈外面传来一声格外刺耳的爆炸声,是用来传信的烟花。几个修士顿时对视一眼,个个眼中均是喜形于色。

“找到那厮了,走!快去!不要让别人抢了功劳!”

他们连酒也顾不上喝了,直接抓起手中的剑,化作一道道光芒,凌空御剑而去。

晓星尘紧跟其后。

 

林中大雪纷纷,天地之间一片寂寥。

薛洋一席黑衣独立于白雪之上,手握降灾,眼神冰冷,唇角戏谑。

“常萍,真有你的啊,咬着我追了我整整三个月,简直比狗还缠人,怎么,你就这么想给你老子报仇啊?”

轻蔑地巡视了一圈周边个个面上神色惴惴不安的仙门百家,薛洋最后将自己的目光落在了这群人里他最熟悉的那张脸上。

他不提还好,一提常家之事,便立即激起群怒,常萍愤然道:“薛洋,你这恶徒!我今日定当手刃了你,以祭我父的在天之灵!”

薛洋蔑笑一声,道:“是吗?那这么说,你不是为了阴虎符而来的喽?”

他刻意咬重“阴虎符”那三个字,顿时又好似是往井里扔了一颗石头,激荡起千层的水花。

常萍气得脸都红了:“胡说八道!”

一时之间,各大仙门中便传来各色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终于,有一位家主拨开人群,朗声道:“阴虎符这等害人的东西,我们怎么可能让他流落在你的手中,若是被你这恶徒拿去助纣为虐为祸世间,我们要怎么跟天下百姓交代!薛洋,我劝你还是快快束手就擒,倘若你能有心改过,说不定我们还能对你从轻发落!”

这张脸薛洋还算有点印象,当初金光瑶要建瞭望台的时候,似乎就是这个老匹夫第一个跳出来坚决反对的。

想到这里,薛洋不由哼了一声:“冠冕堂皇。”真是一堆屁话,金光瑶是怎么做到陪着这群人每天翻来覆去地说这些屁话的?要是换了他,恐怕连一天都忍不了就得把这家伙扔去给温宁撕了。

被当众驳了面子,那家主脸上自然有点挂不住,远远指着他怒斥道:“冥顽不灵!”

一堆仙门百家纷纷附和,想来那匹夫是他们这一群人的头,一说话便是一呼百应。

“你们现在倒是挺一致对外的嘛,不过,”薛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袋子,绕在指尖上转了两转。分明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均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几乎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看。

薛洋轻笑一声,然后从那袋子里摸出一颗糖扔进嘴里,把方才没说完的话接了下去:“不过我就是好奇了,这奖品只有一份,你们这么多人,该怎么分呢?”

深知方才被戏弄了一番的仙门百家宗主面上顿时阵红阵白,最先开口的那位家主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开口道:“薛洋,这是最后一遍,交出阴虎符,放弃抵抗!”

薛洋不可置否,他扬起眉梢,吹出一声尖锐的口哨:“要打便打,哪来那么多废话!”

只见他抬手一扬,无数尸手自白雪之下蓦然而起,像是开在地上的一片苍白的花,死死抓住了身旁之人的裤脚,人群之中顿时传来一迭声惊慌失措的惨叫。

尸裙抖落身上纷纷攘攘的白雪,从地上一个个接二连三地站起来,朝着活人的气息迅速往外扩散。

杀戮正式开始了。

 

晓星尘赶到现场的时候,薛洋正手持降灾与常萍打得难解难分。

薛洋一身黑色劲装,衣着单薄,如此天寒地冻,比起寻常穿着,也不过多罩了一层外衫。不过看精神还是相当生龙活虎,一柄降灾被他舞得像模像样,而且看招式...晓星尘不由在这个节骨眼上哑然失笑,这是什么时候被他学会的?

常萍似是打定了主意要为父报仇,剑法招式上竟也与薛洋打了个不分上下。

晓星尘知晓,薛洋是鬼修,若单论剑法,的确是不如常萍这般出身仙门的子弟。况且此时多方混战,走尸大多被分派去对付那些仙门百家,薛洋一时间也实在腾不出手来。

然就在这时,薛洋与常萍的脸色却忽然同时一变。还未等晓星尘想明白其中关窍,常萍蓦然眼睛一眯,手中佩剑斗转,竟是对准薛洋小腹之处一剑刺去。

薛洋手持降灾反手一挡,将其佩剑格看,随后贴地一滚,顿时退出几丈之外。只见他用单手护住小腹,一对眼中杀意暴涨,方才常萍的那一下,分明触了他的逆鳞。

这番反常的动作让常萍愈加坚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他提气上前,缓缓放出身上乾息,同时再度一剑向着薛洋下路攻去,招招直指要害。

薛洋一时应接不暇,勉强抵挡了几招,便被对方一剑挑开了降灾。眼见自己闪躲不及,薛洋抬起左臂,另一只手拼死护住腹部,看这模样,居然是打算弃卒保帅,用一条手臂换自己的一条活路。

常萍没有一丝犹豫地挥剑斩下。

“铛——”

两剑相交,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之声,常萍被这一下震得手臂发麻,当场退后了几步,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抬眼一看,只见晓星尘手持霜华,一脸寒霜地立于薛洋之前,而剑尖,却是对准了自己。

“晓星尘道长,你这是做什么?”常萍一边平复气息,一边手中暗自凝聚灵力,“你可知你身后所护之人是谁?!”

晓星尘微微偏过头,与身后恰好抬起头看向自己的薛洋对视了一眼,继而缓缓道:“我知。”

时隔三年,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薛洋的模样。相较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薛洋似乎没怎么变过,一晃几年过去,他还是那么稚气未脱,那么俊俏可爱,那么...引人坠入万丈深渊。

常萍不可思议道:“晓星尘道长,你难道忘记当初是谁害你落到那般田地的吗?!倘若你还有良知的话,就请你让开,我今日一定要手刃此恶徒,为我父报仇!”

“常宗主,”晓星尘的这个口开得甚是艰涩,不过他一开口,薛洋就明白肯定是金光瑶那厮跟这臭道士说了不该说的话,“当年常家一案,其中有些旧事,在下认为处理得有失偏颇,还请常宗主今日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再下定夺,这才不免有失公允。”

常萍面上神色顿时开始阴晴不定起来,常慈安当年究竟做了什么孽,他作为儿子,知道得恐怕比任何局外之人都清楚,而正是因为这样,薛洋一事,他才万万不能让步,否则常家今日过后定然将陷入万劫不复。

半晌后,他咬牙道:“晓星尘道长,请你让开!”

晓星尘坚定地摇了摇头。

薛洋终于忍不住开口骂道:“你这蠢道士,没事跑过来淌这趟浑水干嘛?!还不快滚!你薛大爷可用不住着你在这里假惺——”

“薛洋!”晓星尘忽然开口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这很稀奇,这道士一向彬彬有礼,哪怕别人说得再不堪,他也能耐心十足地听下去,像这样还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打断的,薛洋是头一遭见。但让薛洋惊奇的是,待到这蠢道士厉声喊过了一遍他的名字以后,语气却又再度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薛洋,等到这事了了,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薛洋这下是真的一头雾水了:“晓星尘,你发什么疯?”

“我们好好谈谈,”对于他的这句疑问,晓星尘只是摇了摇头,“别再骗我了。”

常萍在对面早已按捺不住,眼见清风明月晓星尘在自己面前倒戈相向,摆明了是要把他常家的底抖个精光,心中更是又急又气。既然脸已撕破,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只见他高举起佩剑,振臂一呼道:“晓星尘道长不识善恶,为恶徒所迷,如今居然倒戈相向狼狈——”

忽然间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于是剩下的两个字就被堵在了他的喉咙里。羽箭从后颈射入,从前方锁骨处破出,常萍带着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将眼珠往下瞟了瞟那支从他身体中穿透而出的箭头,从喉咙里无意义地挤出几个音节,随后“噗通”一声仰面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抽搐了几下,便再没声息了。

晓星尘抬眼朝着羽箭射来的方向望去。

远远的一处高地上,是脸上依旧带着他那得体笑容的金光瑶,而他的身后,则是几十名已然张开了手中弓箭的亲信和护卫。

他扬起手,在空中短暂地停顿了片刻,然后,挥了下去。

 

三个时辰后,晓星尘紧张地等在一栋简易搭成的小帐篷外面,听着里面时不时传来的“晓星尘你去死吧”“晓星尘我要杀了你”的怒骂尖叫,魂不守舍地转悠来转悠去。

就在林中的围剿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不知从何时起,额上便一直开始冒豆大汗珠的薛洋,终于有气无力地拽住了晓星尘的一只袖子。

肚子疼。

他惨白着一张脸,对晓星尘可怜兮兮地说着。

想起刚刚他与常萍的对战,晓星尘脑子里顿时电光火石地一闪。他一把捞起薛洋横抱在怀里,跌跌撞撞地就去找金光瑶。

好在金光瑶并不难找,而且几乎是一眼看过去,就明白了薛洋现如今的状况。

“他要生了,快点去把随行的医师找过来!”

金光瑶有条不紊地吩咐着手下人做这做那,很快一栋简易的小帐篷就搭好了,薛洋被转移了进去,晓星尘还没从那句“他要生了”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迷迷糊糊地也要跟着往里钻,被站在门口的金宗主笑眯眯地给一把拦下了。

“成美说不希望自己的那个模样被道长你看见,晓道长,你还是站在外面等吧。”

此时此刻,薛洋就是天,他的命令晓星尘不敢违抗,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外边等。

不过当然他还是有问题要问的。

“金宗主,您当初不是说,薛洋用换眼睛的禁术,在你这儿换了堕胎的药么?怎么——”

晓星尘抬起眼,瞟了瞟脸面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恶毒咒骂的帐篷,默默缩了缩脖子,问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

金光瑶道:“哦,这个嘛,成美贼着呢,我也是过了好久才知道,他从医师那换的不是堕胎药,而是幻形丹。成美似乎很不喜欢自己地坤的身份,晓道长你就理解一下他吧,以他的性子,怕是绝对不能允许自己挺着个肚子的那种模样的。”

晓星尘心道也是,他甚至都不准自己进去...然一想到薛洋的地坤身份究竟是因何之故,晓星尘不由将头低得更低了些。

薛洋的咒骂一直整整持续了一个晚上,语言极尽他们生平所闻的恶毒诅咒,以至于到最后金光瑶都忍不住询问晓星尘要不要离远一点,免得薛洋还没生完,晓星尘就心梗了——他可没有多余的医师来照顾这一位。

晓星尘坚决地摇了摇头,说自己一点也不介意,不仅不介意,甚至还想进去看看情况。

但是他的这个建议弗一出口,就被里面的薛洋尖声否决了,说什么你敢进来我就不生了,你敢进来我就死给你看之类的,把晓星尘又给唬得一步也不敢乱动。

守在门口的金宗主表示自己非常心累。

黎明时分,薛洋似是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听见他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以及一声声不知道是说的什么的念叨,就在帐篷里只剩下医师一迭声的“快了快了”的呼喝时,一记犹如幼猫般的啼哭打破了黎明的曙光。

帐篷外的人与帐篷里的人均是精神一振,继而又是一阵乱哄哄的手忙脚乱,待到晓星尘再度回过神时,他已经跟着金光瑶迷迷糊糊地进了帐篷,医师则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向他们走了过来。

“是个女孩。”医师把那小肉团放在怀里掂了掂,犹豫片刻,还是把襁褓递给了此时看上去比孩子生父更可靠的自家宗主。

晓星尘就着金光瑶的臂弯里瞧了瞧那个小家伙,红彤彤皱巴巴的,一点也不好看,但在目光触及到这个孩子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就莫名涌起了一股自己都说不出的款款深情。

“...薛洋怎么样了?”看过了孩子,晓星尘第一个便想起了薛洋。

但令他心头一紧的是,医师的面色莫名开始难看起来,然后,她对着晓星尘,极慢极慢地摇了两下头,“抱歉,晓道长。”晓星尘脑子里一片空白,“请节哀顺变。”

晓星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薛洋床边去的。

躺在床上的薛洋,似乎再也没了往日的那股生气,他整个人都苍白虚弱得吓人,眼睛紧紧阖着,连同齿关,嘴唇上的血色通通消失殆尽,唯有身子还剩下最后一点温度。

接生的医师说,这是孕时服用了太多的幻形丹所致。

晓星尘轻轻牵过他一只汗湿的手,忽然双膝一软,无力地跪倒在了床边。

他将自己的脸埋在臂弯里,低低地啜泣起来。

白衣道人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住了一样,锥心之痛也不过如此了。他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就失去自己一生所爱的感觉。

“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好好说过话,有些话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他喃喃道,想起自己先前许诺的那场还未开始便夭折的对话,也许有些话不能等到尘埃落定,就那么开口也可以。

谁知道人生的下一刻会不会就是永远的遗憾。

“哦,你想说什么?”

戏谑的语句在他头顶上方忽然响起,晓星尘浑身一凛,顾不得抹脸上还未擦干的泪痕,蓦地抬头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薛洋躺在床上,睁着自己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你——”声音凝滞在白衣道人的喉咙里。

薛洋挑了挑眉:“你是想问我怎么没死吗?不好意思,道长,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这个祸害怕是又让你失望了。”他在床上艰难的动了动身子,似是想要坐起来说话,“道长,你想和我说什么呀?”

晓星尘忽然将他一把搂进了自己怀里。

“我心悦你。”他在少年的耳边不假思索道,“我心悦你,我想当你的道侣。”

他的声音都是抖的,带着一点虚无缥缈的意味,但格外坚定,不容置疑。

薛洋用力挣开他的钳制,他双手死死地搭在对方的肩膀上,示意他看着自己的脸。

“晓星尘,你看清楚,我是薛洋。”

“我知道。”

“我是烧了白雪观,弄瞎你挚友的眼睛,害得你差点身败名裂的薛洋!”

“我知道。”

“我灭了常家满门,就为了一根手指。我坏事做尽,伤天害理,十恶不赦——”薛洋长长喘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道,“即便是这样你也要当我的道侣吗?”

“我知道。”晓星尘跪在床边,温柔地看着他。他牵起薛洋的一只左手,那只黑色手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摘下了,露出的手掌骨骼扭曲,小指出空荡荡的,丑陋不堪。

薛洋想要将自己的左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但被晓星尘死死地钳拿住。他牵着那只手,慢慢附下唇,在那只扭曲难看的手背上,轻轻地烙下一吻。

“你带我辨红尘,”他用自己这一生最温柔的声音对面前忽然红了眼眶的少年说,“我帮你识人间。”

少年动了动嘴唇,随后强硬地将左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只听得他这般嘴硬着:“谁要你帮?”

然后他俯下身,紧紧地搂住了晓星尘脖子,并在他耳边低声道:

“我也心悦你,晓星尘。”

 

 

小彩蛋:

帐篷外不远处的医师依旧是一脸的忐忑不安。

“宗主,晓道长出来以后会不会怪我骗了他啊?”

这小医师还是个没经历过感情之事的小姑娘,在依着薛客卿的意思对晓道长说完那句“节哀顺变”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定,生怕自己那脾气乖戾的薛客卿日后找她的麻烦。

一想到晓道长那时心如死灰一脸麻木的表情,小医师就差点没把嘴巴一撇,直接哭出声来。

金光瑶哄着怀里早已陷入梦乡的小团子,闻得这话,便侧耳凝神听了一会那边帐篷里的动静,随后安慰道:“不用担心,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便是。倘若我没猜错的话——”

“他们不仅不会怪你,日后说不定还会好好谢谢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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