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问冬寒

麻烦素质三连收藏投币和点赞(x_x;)不是,喜欢推荐加评论啊!喜欢的话,再点个关注啊老铁!

为爱发电!我超喜欢和大家交流的!

结发授长生

想写一点不是那么娱乐向的东西,这是本文的创作初衷。

魔道祖师里有一些非常值得挖掘的细节,记得当时看到金鳞台上揭穿金光瑶那一段时,我很震惊,我不知道,敛芳尊到底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将自己的儿子也变作他踏上权力的一节阶梯。

我之后又反复看了那几段内容,总觉得,其实敛芳尊,也未必不是真的没有动过真情,只是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太狗逼,他老子金光善太狗逼...哎,总之就是,一声叹息。

还有就是,道歉一下,年更选手在这里真的很抱歉——但是下半年实在是太忙了,终于在年底挤出一点时间,谢谢那些现在还没取关我的粉丝......

以后大概晓薛就写得比较少了,如果有只喜欢晓薛的朋友们,现在可以取关我了......

最后,希望大家能与我激烈讨论,我超喜欢看各位的留言!谢谢大家了!


(一)

晨光微熙,朝露欲滴,云开雾散,天色稍霁。

金鳞台笼罩在一片金灿灿的暖阳中,迎来了与往日别无他致的崭新一日。

这座小院位于金鳞台深处,紧挨着金家现任家主金光瑶的一处别馆——绽园。绽园之景,较之金鳞台,已属素色,而这处小院,竟是比绽园还是淡上几分。

几棵雪松错落有致地扎根在小院一角,院中有池,池水清澈见底,几尾肥大的锦鲤在池中悠闲地畅游着,细风微拂,几缕落花自院墙外飘落至水面之上,引得池中锦鲤争相吞吐。

此时节正是初春,冬日残雪还未消尽,却早有几抹绿意,自晶莹白雪下着急地探出了头,躲在地皮下嘀嘀咕咕地说起了悄悄话。

万籁俱寂,风淡云轻。

一位面容娇俏,体态轻盈的女子自小院外轻轻推门而入。

她步子极轻,连同随侍的两个使女亦是。女子手提一只红木食盒,娉娉婷婷,宛如一只蝴蝶般,悄然落在了这间安静的小院内。

“待会记得吩咐下人,将这间院子里的积雪扫一扫,如松身子弱,要是滑倒就不好了。”

那女子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行至一半,忽的似是想起了什么,对着身后的一名使女说道。

使女低声应了句是,将此事记下。

原来这女子乃是当今兰陵金家的女主人秦愫,而这间小院中住着的,便是她与现任金家家主金光瑶唯一的独子——金如松。

金如松一落地起,身子骨就比寻常孩子要弱,莫说是比起金家旁系中有仙骨仙根的那些公子,甚至连山下寻常百姓的孩子也不如。三天两头便咳嗽发热,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秦愫曾抱着他遍访名医,求仙问药,然大夫们均说,这是从胎里就带出来的不足之症,只能靠后天慢慢养着。

后来一位偶然云游至金家的道人替这孩子算了一卦,便道这孩子是个童子命,极有仙缘,只是幼年时不免要多些磨难,然若能安然长大,以后定有一番作为,这才让秦愫稍稍感到欣慰。

加之金如松十分聪慧,天资伶俐,性情温顺,天真烂漫,这孩子又生得随他父亲,细眉薄唇,一副笑相,很得一些仙门夫人的喜欢,早早地便向秦愫抛出了橄榄枝,要与她做个儿女亲家。

金光瑶自掌握金家大权后,便一心扑在瞭望台一事上,因此而冷落了这位识大体的夫人,秦愫只能将一腔真情尽数放在自己的独子身上,对他视若珍宝,珍爱异常,五岁之前,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形影相随。

金如松上月满了六岁,身子稍稍好了一些,秦愫这才答应金光瑶一早的要求,添置别院,将他辟出去住,但仍旧是放心不下,隔三差五便要来到这处小院来陪他,今日更是选了些这孩子平日里最喜欢的几道点心,只为能让他高兴。

“阿松,阿松你醒了吗?阿松,是阿娘来了,快出来看看,阿娘给你都带了什么好吃的——阿松?”

秦愫隔着镂窗,低低呼唤自己独子的乳名。换做往日,金如松若是听见她的声音,定然一早就飞奔出来,然今日却有些奇怪,她一连唤了四五声,却是一丝动静也无。

秦愫心中生惑,她走近门前,伸手轻轻一推,不由大惊失色——

这门居然根本就没有锁!

“阿松!”

秦愫失声惊呼,推门闯入,一看之下,登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只见她亲自安排照顾阿松的两个侍女,此时已倒在地上多时,似是死去已久。屋内没有多少打斗的痕迹,甚至许多东西的摆设也均保持着原样,然那张往日睡着她唯一儿子的小床上,此时却是空空如也,一丝热度也无。

秦愫只觉自己身子一软,险些瘫倒,手中的红木食盒随之滑落在地,应声而裂,几块漂亮的糖糕顿时洒了一地,滚了满身的血迹,应是再也不能吃了。

秦愫吃力地推开身后两个赶上来搀住自己的侍女,一改自己在人前端庄秀丽的形象,对着几个应声赶来门生哭喊道:

“快——快,快去禀告宗主!阿松、阿松他不见了!”

 

(二)

金如松在一片昏天黑地的晕眩中醒来。

他如今所身在的空间尤其狭小,空气十分浑浊,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胳膊和腿,均是一片绵软无力。不过,令他错愕的是,自己似乎并不是这个空间中的唯一一人。

借助从缝隙里传出的微光,他勉强看清,这里应该是一架马车的内部,他试着推了推车门,发现马车从外面锁上了。

金如松顿感一阵惊慌,他才六岁,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眼泪便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转,但他随即一吸鼻子,强行将那股泪意压了下去。

阿娘总是对他说,男子汉,不能哭,身边的嬷嬷也说,你是未来的金鳞台主人,更不能哭。

就连素来对他冷淡的阿爹,也曾意味深长地对他说道:世人总是将别人的悲苦当作自己的喜乐,若是不想这样,就不要在他们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

更何况,每次他一哭,阿娘也就跟着一起哭。在他因为生病,而不得不浑身扎满金针的时候;在他因为体弱,而不得不每天被补药苦哭的时候;在他因为无力,而不得不坐在凉亭眼睁睁看着同龄的孩子快乐奔跑的时候,阿娘总会轻轻抱住他,一边流泪,一边道歉:

“对不起,阿松,没能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

每当这个时候,金如松就会用力地吸一吸鼻子,听话懂事地替阿娘擦去眼泪,小大人似的说道:“没关系的,阿娘,你能把阿松带到这个世上,阿松就已经觉得很幸运了。”

想到这里,金如松更是死死咬住了下唇,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而将嘴唇咬破渗出血来时,他也连一声呜咽都没发出。

在走过一段较为平坦的官道后,马车似乎拐入了一条崎岖的小路,整段路程立时颠簸起来,马车角落里随之传来几声猫一般的呻吟,将金如松吓了一大跳。

这马车里除他之外,还有好几个与他同龄大小的孩子,有男有女,但看衣着,应该不是与他一样出自仙门世家,而是寻常百姓家的小孩。

金如松转动自己勉强懂得几分人情世故的小脑瓜,思索起自己如今身在此处的原因。

因夜间寒冷,昨晚他早早地便洗漱上床歇息了,侍女在床头焚了助眠的香,不一会儿,他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似乎在半睡半醒之间,他听到屋子里有动静,想要睁开眼睛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然上下眼皮却像是被粘住了一般,待到屋中动静消失,他朦胧间只觉得有人掀起了自己床畔的幔帐,紧接着,自己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所以他现在这是——被拍花子的掳走了?

曾教养金如松的一个嬷嬷来自民间,是他的奶娘,以前他每次调皮不肯吃药时,这奶娘就会吓唬他,说他再不听话,就会有拍花子来将他掳走,让他以后再也见不到爹娘。

金如松自然不知道拍花子是什么模样,但在奶娘的描述中,那应该是某种青面獠牙的吃小孩的怪物,心里觉得害怕极了,内心的恐惧层层叠叠地压上来,他抽抽搭搭地又想哭了。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一个剧烈的颠簸,金如松吓了一大跳,嗓子没憋住,登时“啊”了一声出来。

外边赶马的人将他这声叫唤听得真切,立即长“吁”一声,将马停住,打开车门入内查看。

金如松将眼睛闭得死死的,装作其他孩子那般斜斜歪下,心中默默企盼外面的人不要发现自己。

那人将马车中的孩子粗略瞧过一遍,发现并无异常,不由奇道:“莫非是我刚才听错了,可我分明——”

“分明什么,分明就是你心里有鬼,这才担惊受怕,自己吓自己!”一个粗粝的男声忽然响起,打断了之前那人的话,只听见“咕哝咕哝”几声,那声音又开口道,“不是我说你,胆子这么小,还怎么发大财?要想富贵一世,就得铤而走险!”

先前一人道:“大哥,你别喝酒了,听我说一句!不是我多心,只是这事实在蹊跷,我们之前的货,都是些无权无势的乡民孩子,可这次,那人主动上门把这小鬼交给咱们,你想想那人说话的语气,再瞧瞧这小鬼的模样,哪里是我们两个惹得起的?我就怕一个不小心,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物,这才一路上担惊受怕的。”

那粗粝男声“啐”了一口,不客气道:“你成天就这样疑神疑鬼的!咱们干这一行有多久了?!这几年,手底下出去的货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了吧?又不是没见过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到时候卖到那些山沟里去,管他先前家里干什么的,还不是要乖乖给那些生怕家里绝了后的当儿子?”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男声不耐烦道,“你是想说,怕这小鬼家里是个了不得的,到时候上门来找我们的麻烦——你可真是,要是怕,你一开始就别做这门生意啊!你要是真的怕有后患,那等干完这票,咱们兄弟两个就金盆洗手,再也不干这营生了!反正这次的油水足,够咱俩下半辈子吃香喝辣,到时候再娶个婆娘,做点正经手艺,你看这样行不?”

第一人似是被他说动了:“真的?大哥,你可莫要框我,先前两次你也这么说过,可一回头你就进了赌场输了个精光,害得咱们又得回来干这害人的营生。”

那男声见对方言语松动,趁热打铁赌咒道:“当真!这次我要再进赌坊,你——我、我就跺了自己这只手!”

第一人忙道:“别别别,大哥你只要记得今天说过的话就行!那咱们可说好了啊,不准再反悔!”

“绝不反悔,你大哥我对天发誓!”

第一人得了保证,这才似是微微放下心来。他利落合上马车车门,刚要上锁,但转念一想,又将车门拉开,不放心道:“我这心里总是没底,还是保险点,再给他们喂点麻药吧。”

那男声嘀咕了句“麻烦”,但还是劈手夺过麻药,掰开一个孩子的嘴,给他强行灌了下去。

见他动作粗暴,另一人慌忙道:“大哥,你小心点,这麻药是用来麻野猪的,喂多了容易痴呆!”

那男声粗声粗气道:“哪来那么多讲究,那群山沟里的,只想要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管你是不是痴呆?是痴呆不更好,免得逃跑!”

见自己没法阻止,那人索性长叹一声,不去管了。

金如松自然也没法幸免于难,他只觉得自己的下颚被人粗暴的捏住,然后一股极为难闻的液体便就着他的喉咙滑了下去。几乎是落到肚里的那一瞬间,他眼前就冒出了一片金星,紧接着,他眼前一花,脑子一乱,身子一沉,便再度没了意识,沉沉睡了过去。

 

(三)

薛洋接到金光瑶的命令赶到金鳞台的时候,几乎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前些日子,他才刚得了一本从民间搜罗来的鬼道秘籍,研究了一个多月,才冥思苦想出一种全新的补魂阵法,可还没等他来得及画上一笔,那小矮子就不嫌事儿多地把他从义城召到金陵,真以为他待在义庄里那一天天是闲的吗?

结果他人到了,却又被临时告知,金光瑶如今正在会客厅会见蓝家宗主,请他在密室先行布阵施法,宗主一会就来。

薛洋这等出身市井的流氓,自是不肯白做功的。他随手拿了个苹果啃,翘着二郎腿问那金光瑶的心腹:金鳞台是出了什么大事么?怎么看你们这一个两个都火急火燎的,连蓝曦臣都找上门了?

心腹一早就被吩咐,若是薛客卿向他问起事情原委,不必隐瞒,直说就是,于是便道:是我们少主出事了。

薛洋顿时好奇心起,他边啃苹果边追问道:哦,那小病秧子怎么了?

心腹道:少主昨夜不知被什么人给掳走了,那人还杀了夫人安排在少主身边的两个侍女,宗主找薛客卿来,就是想请薛客卿借助鬼道之法,找出这幕后的元凶。

薛洋“哦”了一声,心道怪不得,小矮子的儿子丢了,蓝曦臣这时过来慰问一下情况,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蓝曦臣归蓝曦臣,他薛洋归薛洋,没那个多余的好心去办这等杂事,只听薛洋哼道:“我只是答应替你们宗主修复阴虎符,可没答应要替他去找他儿子,这金鳞台上又不是没有别的鬼修,再说蓝曦臣都来了,他们蓝家的那个问灵不是很了不起吗,让他去问好了。”

心腹从善如流道:“薛客卿的鬼道,乃是当今世上的第一人,蓝宗主虽可问灵,但若有薛客卿加成,寻找少主一事定可事半功倍,更何况——”他语音稍稍一顿,按照宗主临走之前吩咐的,卖了个不大不小的关子,“薛客卿补魂需得花上不少精力......宗主说,若是这次薛客卿肯出手相助,阴虎符复原一事,他可放松些时限,让薛客卿先去做手头上最要紧的那件事。”

“......”

薛洋额角抽了又抽,心中不由暗道这小矮子还真是深知打蛇打七寸的道理,一说便说到他的点子上了。

修补晓星尘的碎魂的确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金光瑶虽向来纵容他,可养着他也不是让他去干这等闲事的,这一年以来,似乎颇有微词。然现在撞上金如松这等急事,小矮子算是有求于他,若是此时卖他一个面子,怕是能争取到不少时间。

想到这里,薛洋已飞快地做出了决定,他站起身,拍拍手,对那心腹问道:“那两个侍女的尸首呢?”

心腹见他答应,忙引路道:“在这里,薛客卿请。”

 

跟着那心腹一路往密室走的功夫,薛洋回想起了些不算久远的往事。

那时他刚刚陪着金光瑶一起干掉了那个金家的老种马。

金光善死了,金子轩死了,金夫人了快死了,金凌还只是一个刚会说话的娃娃,整个金家,如今都已经落到了他这个“娼妓之子”的手里。

可金光瑶还是没有展现出半分喜悦。

杀死金光善的那天晚上,在放走了那个名叫思思的老妓女后,他沉默不语地走出陈列着金光善那具还未凉透尸体的暖阁,抬头望向落着丝丝细雨的天空,任由那些雨滴将自己的全身打得湿透。

“小矮子,现在你该高兴一下了。”薛洋不愿陪着对方一块到雨里去犯傻,于是他选择站在走廊内,继续把玩金光瑶送给他的那把匕首,“金家是你的了。”

听闻此言,金光瑶却只是不动声色地轻轻一笑:“我的?是我的了吗?”

他回过头,道:“成美,你当真觉得,即便没有金家人,那些仙门百家,也会甘愿让一个‘娼妓之子’坐在他们的头上吗?”

他语声轻润,说出来的字字句句却是无比孤寒:“到了如今,没了金光善在我前面,踏错一步,我就是万劫不复了。

“只要我露出一丝破绽,他们就会撕下脸上的面具,将我拉入万丈深渊,你让我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薛洋却是依旧无所谓道:“不服就杀了呗,那些仙门百家,你连自己的亲爹都能杀,杀几个不相干的人,又有什么干系?再说,这条路,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不待金光瑶开口,薛洋又道:“不过小矮子,我可要奉劝你一句,你说自己不能有一点破绽被抓住,那你刚刚可就不该放那个老娘们走,趁她还没走远,赶紧把她杀了,省得夜长梦多。”

金光瑶淡淡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不用你多言。”

薛洋“呵”了一记,翻了个身,背靠着栏杆道:“那你妹子呢?也留着吗?还有你那儿子,病猫似的,你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小矮子,你手段不错,我喜欢,可就是总在一些不该心软的地方心软,你自己心软也就罢了,到时候可不要连累了我,我可不想被你一起带到阴沟里去。”

金光瑶道:“这些是我的家事,成美,你今日说得太多了。”

眼见自己难得的好话碰了个冷钉子,薛洋也觉得自讨没趣。他勾住匕首,将它在自己手心里转了个囫囵的圈,插入鞘中,摆摆手道:“那行,你自己一个人琢磨去吧,你薛大爷我就不奉陪了——”

他说罢,一个灵巧的翻身跃上屋檐,再一眨眼的功夫,就野猫似的跑得没影了。

 

(四)

苏涉走入地牢的时候,那人几乎已经不成人形了。

他挥挥手让一旁严刑拷打的狱卒退下,自己搬了把椅子在那人面前坐下,方才开口讥讽道:“林宗主,别来无恙啊。”

那人睁开自己尚且完好的眼睛看了苏涉一眼,旋即一声低笑,嗤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他急急地喘了两口气,提高嗓音质问道,“金光瑶呢?金光瑶在哪里?!让他来见我!”

苏涉冷声喝道:“放肆,竟敢直呼宗主名讳!你当真以为这里还是自己家吗?看清楚了,这里是金家的地牢!要不是看在你还有点利用价值的份上,你早就已经被扔出去喂狗了!”

那人听了这句恫吓十足的威胁之语,却是怒极反笑,一时间,整座地牢,均是他放肆至极的大笑声。

苏涉恼羞成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那人好不容易止住笑声,低哑道:“我在笑你狗仗人势,我还笑你狐假虎威,你这副嘴脸,真是丑陋不堪,就凭你,也想模仿蓝家的那位含光君?简直是东施效颦,可笑至极!”

苏涉登时大怒,他生平最恨别人将他与蓝忘机比,比也就罢了,比不过才是最为让人难堪的事情。如今这人竟敢直言不讳地戳破他的血疮,这根本就是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那你杀吧,杀吧......我被你们折磨成这个模样,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我求之不得!”

那人狞笑着,布满烙伤与鞭痕的面孔在此刻看来,竟是比之地狱的恶鬼还有恐怖上几分。

苏涉皱紧眉头,似是对这样不怕死的硬骨头也感到棘手,然片刻后,一抹带着几分寒意的笑便从他的唇边缓缓爬上眉梢:“林宗主,我知道你不怕死,也不怕折磨——可是你的家人呢?他们也像你一样不怕死,不怕这金家地牢的刑具吗?”

笑容忽然在那人脸上凝固了。

“你似乎有个女儿吧,我记得,生得漂亮极了,你家夫人甚至好几次还在私底下说,若不是如松少爷年纪太小,定要秦愫夫人做个儿女亲家,对不对?”

那人低声怒吼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涉把玩着佩剑,缓缓道:“宗主临走前吩咐过,若是你能答应愿代表林家,从此归顺兰陵金家,买通金鳞台侍女,掳走如松少爷,并打算以此作为筹码,迫使宗主放弃建造瞭望台一事,他可以不牵连到你的家人。”

那人一怔,随即冷笑一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果然!为了权势,他连自己儿子的性命都能当做筹码!不愧是出身低贱的娼妓之子!你告诉他,他想得美!让我林家归顺这样一个低贱下作之人,绝不可能!”

苏涉冷道:“林宗主这是宁愿牵连全家,也不愿顺应大势,归顺敛芳尊吗?”

那人哈哈笑道:“在我林家驻地建造瞭望台,就等于是在我林家眼里扎了根钉子!届时,我们林家,就是他们兰陵金家粘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我答应与否,说到底,又有何不同?!”

苏涉只觉得不可思议:“莫非在林宗主的心里,你们林家的尊严,比你们全家人的性命还要重要吗?”

“即便是杀我全家,那又有何妨?!”那人大喝一声,无惧无畏,“当年温家几乎将莲花坞一举荡平,可后来呢?还不是被逃出去的两个小子杀得节节败退?!放眼今日仙门,云梦江家甚至较之之前更为昌盛,不置之死地,哪有后生?倒是你们兰陵金家,还有你们这群为虎作伥的小人,看看你们如今的所作所为,又与当年的岐山温若寒有何区别?!你去告诉金光瑶,温若寒的昨日,便是他的今日!”

苏涉深知,这种愿意将自己全家都推上赌局的,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疯子,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继续与他谈下去了。

他彻底丧失了耐心,冲着候在外面的狱卒一挥手,“把他带下去,处理干净!其他之事,等宗主回来之后再禀告。”

狱卒们手脚麻利地将那人从刑架上七手八脚地拖下来,那人也不反抗,而是任由自己被拖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被拖出大老远,苏涉还能清楚地听见他状若疯癫的大笑声,如同水面的涟漪般,一圈一圈地回荡在空荡荡的地牢里:

“温若寒的昨日,就是他金光瑶的今日!而他金光瑶的今日,就是我们的明日!哈哈哈哈——金光瑶!你也会和温若寒一样的!你也会和他一样的!”

“你会像他一样!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从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掉下来,被世人、被我们狠狠踩在脚底下!这一天很快就会来的!”

“这一天很快就会来的!!!”

 

(五)

金如松先天不足,金光瑶从一开始就知道。

介于那个不可言说的原因,这个孩子是他一生的耻辱,他曾有无数次,想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将这个孽种在襁褓里活活掐死。

这倒不是他有多讨厌这个孩子,只是金如松的存在,于他而言,就是一种威胁,一种无声的警钟,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而且伴随着世间的推移,这个威胁,这声警钟,这把利剑,只会越来越令他无法忽视,让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想找到一个机会,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可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有动手呢?

金光瑶注视着那个安静睡在柴房里的孩子,不由得扪心自问。

短短几天的功夫,他已经彻底调查清楚,买通金鳞台侍女,掳走如松,将他转手藏匿于此处,这些均是林家宗主一人所为,为的就是能够手持筹码,避免建造瞭望台一事。

只可惜...金光瑶心中冷笑,他要是能被中小计俩唬住,也绝不会坐上如今这个位置。

林家很不听话,需要给予一些教训,让那些不老实的仙门百家意识到,如今这个天下,究竟是谁说了算。

只是,金光瑶陷入沉思,单阿松被掳走这一件事,恐怕还不能作为借口,将那个不听话的林家连根拔起;可若是不趁此机会杀鸡儆猴,只怕其他仙门得寸进尺,瞭望台一事,进展只怕会更困难。

他必须要想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一个绝对恰当的理由,绝不能落下口实,绝不能踏错一步,一旦行将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就在金光瑶正飞快地在脑中计算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时,一旁熟睡的阿松忽然自睡梦中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将他已经发散的思绪及时扯了回来。

金光瑶连忙轻轻抚揉他胸口,男孩的咳疾这才稍许好转,然单看那已然青白的脸色,以及愈发急促的呼吸,即便是不懂医理的外行也能知道,这孩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念及此处,金光瑶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极为关键的东西,他瞳孔微缩,心头急震,脑中一边开始不断地盘算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可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飞进往昔,将那些他原本深藏于心底的画面,一张张地尽数翻了出来。

阿松从一开始就撑不了多久。

打从他落地起,就是个药罐子,经常病得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一声一声地呜咽,声音弱得像猫一样。金光瑶那时刚得知这小病秧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几乎是打心眼里期盼这孩子能直接幼年夭折,一了百了,方便自己,也方便了他。

可金如松居然活了下来。

依靠着秦愫衣不解带的照顾,以及四处的求医问药,还有金鳞台那庞大的财力物力,这孩子居然奇迹般地撑到了两岁,虽然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但那模样长开了,竟是与自己一样,同样是细眉薄唇,天生笑相,只是他的,总是另有乾坤,而这孩子的,却是天真烂漫,一派无邪。

他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逐渐打消心里的那个念头的吧?

金如松过完两岁生日后,金鳞台迎来了一位颇有神秘却很有几分本事的云游道人。

那道人替如松算过了命,道这孩子是童子命,极有仙缘,只是幼年时免不了多遭些磨难,若能安然长大,日后定成大器,这番话极大地宽慰了秦愫身为一名母亲的心,也让不少在暗中蠢蠢欲动的势力收缩棱角,老实了起来。总而言之,皆大欢喜。

然除金光瑶外,无人知道,那番话,其实是他授意让那道人如此说的。

他也曾在一开始便私下问过那名道人:犬子的病,到底能否根治?

那道人轻叹一声,捋着雪白的胡须,道:令公子的病,是自胎里带出来的,这病啊,往往会出现在近亲后嗣的身上,不过,偶尔也会出现如敛芳尊这样的情况。其实,令公子能拖到如今这个地步,已是无数的名医,药物,乃至财力堆起来的,然这病,却只会随着年纪渐大,愈发严重.....恕老夫直言,敛芳尊,你等还是放令公子一个痛快,让他安安静静地去了吧。

这道人的意思是,与其在阿松身上浪费时间,倒不如放弃这个孩子,另生一个健康的出来,可是他不明白,当他决心隐瞒那个惊天秘密的同时,也就意味着,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一个健康的孩子了。

不,不仅是健康的孩子,他连甚至不健康的孩子,也无法拥有了。

金光瑶按下心中苦涩,继续追问:那道长,依你之见,如松还能坚持多久?

那道人惊诧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最多...五年,最少...令公子的情况,这时间老夫说不准。

金光瑶听罢微阖双目,半晌无话。

那道人见他如此,亦是不忍,但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敛芳尊,令公子如今用的这张方子,已在体内形成成药性,这药喝到后来,便会逐渐麻痹通身感官,会让令公子在一段时间内,看上去与普通孩子无异,只是体弱,造成一种只需继续调养,便会逐渐恢复的假象,而等此段时期一过,这病便会立即反扑,到那时,便是药石无医......而且,这药中间绝不能停,一旦停了——

金光瑶睁开眼,诘问道:停了会如何?

那道人叹道:...性命堪忧,回天乏术。

道人忐忑不安地等着金光瑶再度开口,然就在他刚才那句话落下之际,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一般,偌大的芳菲殿内,只能听见敛芳尊手指轻叩椅背的清响。

不知过了有多久,他方听见对方平静开口道:烦请道长,帮我一个忙。

 

“这孩子,根骨奇佳,极有仙缘,乃是难得一见的童子之命,是百年不出的修仙奇才,如今体弱多病,乃是命中有此一劫,若能平安长大,将来定有一番大作为啊!”

仙人收回自己放在金如松额上的手,思忖片刻,慢悠悠地道出了上述的那番话。

而秦愫则紧紧抱着金如松,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句意想不到的的评语,几乎是将她整个人震在了原地,然与此同时,她那颗自打这孩子生下来,就一直处在不安中的心,却在听见这位世外高人那信誓旦旦的保证后,终于安然地落了地。

“阿松,你听见了吗?仙人说你有仙缘,长大以后一定能成大器的!你一定会成为娘的骄傲的!”

待仙人已如白鹤般御剑而去后,秦愫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她抱着自己病得神色怏怏的幼子,温柔地摩挲他稚嫩光滑的脸蛋,任由自己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到儿子的脸上。

金光瑶送别仙人,自她身后折返,恰巧闻得此言,便缓步上前,就着她的怀抱,也逗弄了会那孩子。

“我倒是不求阿松今后能成什么大器,”他言罢,将手收回,唇边凝起那抹一如往昔的笑,对秦愫柔声道。

“他只要能长命百岁,一世无忧,我就很高兴了。”

 

“宗主,药熬好了!”

心腹端着一碗熬得漆黑的药汁,从外面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金光瑶回头看了一眼那心腹,随手一指道:“放那吧,你先出去,我亲自喂。”

心腹依言将那碗散发着一股浓浓苦味的药汁放下,转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将门轻轻锁上。

金光瑶端起药汁,犹豫片刻,还是伸手轻轻推了推不住呓语的金如松。“阿松,阿松,醒醒,该喝药了。”

金如松睁开朦胧的眼,一抬头,便看见平时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爹爹,如今竟离开金鳞台来亲自找他,顿时惊得瞠大了眼睛,然这精气神也只是一瞬,很快就被通身的病气所淹没,一双眼睛又变作往日那般空洞无神,虚弱无力。

他强撑着半坐起身,张嘴去够金光瑶手里的那碗药汁,然一闻到那苦涩作呕的味道,又不由心生退意。“阿爹...这药太烫了......我......能不能,能不能过会再喝?”他病得气若游丝,说话都费力气,却还能与他讨价还价。

金光瑶不觉失笑道:“你这嫌药苦,变着法的不喝,是不是从你如兰堂哥那里学来的?”话虽如此,但他还是转身将药放在一旁,似是并不急着强灌下去。

金如松却是急急摇头道:“没有...没有!我一直都有在很乖地喝药的,从来没有像如兰堂哥那样,陈别人不注意偷偷倒掉......”这话似是说得太急,他一时间又有点提不上气来,痛苦地咳嗽了几声。

然只见他急促地喘了几声,断断续续道:“...阿娘说了......只要我坚持乖乖喝药......身体一定能好起来...到时候......阿爹就不会再...再嫌弃阿松身体弱......也会陪着阿松...一起出去玩了......等阿松长大了......就可以帮上阿爹的忙......到了那个时候......阿爹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就可以......把更多的时间......留给阿娘了......”

金光瑶轻轻抚摸着儿子的侧脸,笑得一脸温柔,然以孩子的视角却无法看到,他的手指此时似乎正在微微颤抖:“傻阿松...阿爹从来没有嫌弃你身体弱,阿松要乖,要听阿娘的话,那些事,不用你和阿娘担心,阿爹一个人可以,阿松只要可以...可以健健康康的长大,阿爹就——”说到这里,他忽然急促地停顿了一下,随后猛地深吸一口气,这才强行继续道,“...阿爹就,很高兴了。”

金如松笑得天真烂漫:“阿爹...你忘啦...阿松一定可以...健健康康的长大......仙人说了......阿松有仙缘......以后......一定有大作为......一定可以......帮上阿爹的忙......阿娘常说......”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这十个字,一字不断地背诵了出来,“阿松......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他甫一说完这句话,似是强撑着的一口气瞬间全散了,一股黯色立即如影随形般的升上了他的眼底,男孩半阖上眼,口齿不清道:“阿爹......阿松...忽然觉得...好困......阿松......要睡觉了......阿爹记得.....待会......喊阿松起来......喝药......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他闭上双眼,手臂微垂,脑袋轻轻一点,便开始渐渐沉入永恒的黑暗中。

最后清醒的那一刻,他似乎觉得自己被阿爹抱了起来,在记忆中,这似乎是阿爹第一次抱他,阿娘说,阿爹不喜欢与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哪怕是阿娘自己,阿爹也从来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阿爹的怀抱,原来这么温暖啊。

金如松在心中默默道。

就在这时,一句无比温柔的呓语,轻飘飘的,慢悠悠的,就如同一片羽毛,落在他的耳边:

“阿松,我们回家吧。”



      

评论

热度(9)